“禁酒令”后,小城酒店餐廳為誰亮燈?
一
上周,東北老家一家外資連鎖五星酒店品牌銷售負責人Alice突然在微信上小窗我。
“姐,最近家里有人結婚、升學、謝師、滿月隨便啥事,都來我這啊,打七折呢。”
我盯著那行字,想起離家多年已經和她快斷了聯系。
Alice在我的印象里, 一直是那種不用發圈拉客也能把業績做得溜光锃亮的人。
以前聊天,她最多跟我抱怨后廚晚班不靠譜,或者哪個活動現場又有熊孩子亂跑,怎么也沒想到有朝一日,她會拉下臉,挨個翻通訊錄喊人“來吃頓飯幫幫忙”。
我問她:“怎么想起我了?”
她隔了好一會兒才發來一個哭笑的表情:“壓力大唄,能問的都問了一圈,之前刷到你們寫的《 國內五星酒店紛紛卷地攤,什么信號? 》,我尋思業績要是完不成,是不是也得讓我們去擺地攤啊?”
聽她哭慘,我心里多少還是有些好奇,畢竟每次過年回家,看見那棟高高在上的酒店都覺得是我們這座地級市的地標建筑。
小地方一直缺國際品牌,這家酒店開業至今一直是城市名片, 很多人第一次見到大堂那種氣派,都要先拍個照發朋友圈。
由于稀缺性,我以為她們生意沒啥可擔心的,畢竟競爭對手少得可憐,順風順水才對,哪想到也被“禁酒令”一鍋端了。
我問她:“影響是從最近開始的嗎?”
她發了一連串語音,聲音聽著比以前干澀許多。
“別提了,你們北上廣深那些酒店,起碼有高端游客、網紅打卡還能緩沖一下‘去酒桌化’。”
“咱這小地方不行啊,地級市又不是旅游城市, 平時最大的客戶就靠體制內,公職接待、走訪宴請,都是他們撐著。 ”
“新聞里‘公職人員違規吃喝’上了中紀委網站首頁,誰還敢吃?誰還敢請?一夜之間全沒了。”
她停了兩秒,補了一句:“不光他們, 地方國企、銀行的飯局也都消停了。 以前,一個項目搞定,先請一頓大餐,飛天茅臺一晚上能干掉半箱。現在誰都怕,干脆不搞了。”
“那現在怎么辦?”我問。
她說:“先撐著唄。我們還算好的,至少有點底子,靠Spa、客房、婚宴拉一拉流水,可那些二三十年的老店、以前最火的私人會所根本扛不住,真是‘一刀切’下來,連余震都能把人拍翻。”
我隔著屏幕,似乎都看到她在辦公室里一邊盯著空空的包間預定表,一邊琢磨明天還該給誰發信息。
過去她眼里最不重要的零散散客,現在竟然成了救命稻草。
她最后和我說:“姐,咱這個地方啊,盛宴散得比誰都快。”
二
體制內精英們不來吃飯,Alice回顧往昔不勝感慨。
她說,曾經,大哥們一桌人均兩三千往上,白酒香煙隨便上,婚宴反倒成了錦上添花的加分項。
現在倒好,體制內全撤了, 婚宴變成救命稻草。
Alice嘆口氣,“畢竟人家結婚總不能全在家里擺酒,但問題是,婚宴只集中在三四個月,而且講真, 溢價每年都在降。 ”
她給我舉了個例子:最近,一場“婆羅門婚禮”,幾家酒店拼命搶,談價格跟搶礦似的,誰都不肯松口。
而那些婚宴新客一進門先把預算寫在臉上:“你要嫌貴我就去隔壁海鮮酒樓,反正菜都差不多。”
小城市酒店人的心理防線正在一點點崩潰,完全淪為買方市場。
“那除了婚宴呢?”我問。
“還有家庭宴請唄。”Alice說,“ 升學宴、滿月宴、老人過壽,咱們東北講究人情往來, 三百塊一位,湊合吧,畢竟有總比沒有強。”
在她的敘事里,我稍微估算了下,一桌算下來,酒店毛利怕是還不如以前“黃金宴席”的半瓶茅臺。
“雖然賬單沒以前好看,但好歹有人來吃。”Alice安慰自己。
更有意思的是,朋友聚會成了酒店餐飲生意里最溫情也最不靠譜的部分,同學會、戰友會、老鄉會,也成了老家酒店、高端餐廳的兵家必爭之地。
我又問:“那年輕人呢?現在不是都講究儀式感?打卡?”
Alice“嗤”了一聲:“講真,咱小地方的年輕人也有打卡需求,小紅書、抖音本地KOL種草的‘五星級自助餐’,確實能吸引一撥人來拍視頻。”
但問題是,她們吃得是挺講究,燈光一打,食物也好看, 可這種消費只能來一次,打完卡就走了,復購率感人。
她說,為了把“看上去高級”這張臉盡量維持住,酒店也費盡心思。
中餐廳推出平價套餐,婚宴讓利,自助餐打折,甚至還搞起了親子周末游,推客房搭配兒童餐,“只要你來住,我們就送你兩位自助,順便把娃喂飽了。”
聽上去花樣很多,其實就是在盡可能彌補體制內退場留下的巨大窟窿。
“Marcom部門 (市場公關) 壓力比誰都大。”她說,“以前是奉領導命糊弄事,現在是和銷售業績掛鉤,天天追著我們問賣得怎么樣?”
說完,她又發了條語音:“你說我們這幫人,平時都覺得自己在最好的酒店工作,不愁生意。結果現在才發現, 五星級也不過就是牌子,真要沒人買單,一樣抓瞎。 ”
聽她吐槽不斷,我一時竟接不上話。
三
體制內退場,婚宴價格下探,打卡消費不穩定,怎么看,五星酒店餐飲這條路都沒有多少轉機。
可聊著聊著,Alice又說:“不過最近,我又覺得風向好像有點不一樣了。”
她發來一條鏈接,是那條“重慶榮昌書記下館子請客”的新聞。
曾經靠“榮昌鹵鵝”上過熱搜的書記高洪波坐在飯桌前,笑瞇瞇地說: “要帶頭消費,帶領消費。”
兩桌人吃得熱熱鬧鬧,他還特意把2000塊餐費提前轉給老板,結賬的時候,店主退回了多收的部分,最后那張小票,顯示實際消費是1108元,還特意“抹零8塊錢”。
“這要擱上個月,誰敢這么高調請客?”Alice感慨,“現在倒好,書記都親自下館子了,帶頭恢復煙火氣。”
文章一出,立刻上了熱搜,評論區有人調侃:“體制內的消費開了第一槍。”
也有人認真分析: “要分清‘違規吃喝’和‘正常聚餐’,不然餐飲行業真的要凍死。”
Alice說,這事在她們行業里就跟一陣風,很多酒店經理都在私下討論:“是不是意味著這波政策要開始松一松了?”
此后,人民網和新華網也先后發了評論文章。
人民網銳評那句“禁止違規吃喝,不是吃喝都違規”直接把點子挑明了:整治要精準,別搞一刀切;該自費請客就請,該正常聚會就聚。
新華網更直接,文章標題叫《整治違規吃喝,不是一陣風不能一刀切》。
官媒集體下場造勢后,Alice說,她能明顯感覺到近期有些人開始“摸著石頭過河”了。
那些曾經噤若寒蟬的老客戶,最近偶爾也來過來吃頓飯,只是不要發票了。
“雖然一桌下來花不了上千塊,跟過去動輒幾千上萬的大單沒法比”,但她覺得“至少證明一部分客群在慢慢回流。”
“剛開始大家怕風頭太緊,什么都不敢動。現在地方領導帶頭吃飯,央媒也表態,慢慢有人肯先試了。”Alice說,“哪怕賬單沒以前厚,但起碼好一點嘛。”
她把近期的變化總結成一句話:“上個月我們像等天亮,這個月起碼看到遠處有燈了。”
也許未來,五星酒店不會再回到以前那個靠體制內包間撐起的盛宴時代,風向也不會立刻變暖,但只要有人愿意點第一桌菜,這燈,就不至于徹底熄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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