live圖再有活人感,我也不想發朋友圈了
“身邊很多朋友,都不發朋友圈了。”
“朋友圈秀恩愛,現在已經過時了嗎?”
“每次發朋友圈總會給你捧場的朋友,要珍惜”……
前不久,微信公關總監“粥姨”在微信派播客中回應“朋友圈涼了”的說法,她認為這是個人感受,是巨大的信息繭房。每天仍有7.8億用戶進入朋友圈,1.2億用戶發布內容,近幾年數據穩定。
“粥姨”說,朋友圈的花式玩法有很多:有人朋友圈三天可見,但置頂比命還長;有人朋友圈私密后再悄悄公開可見;有人進行熟練分組,實現“個性化投放”;有人不發朋友圈,卻在玩“狀態”。她補充,朋友圈不推出訪客功能,是為了減輕社交壓力;不推出二次編輯功能,是為了不讓人輕易篡改個人編年史;而逝者賬號,也不會進行回收處理。
其實,朋友圈早就涼了。每一次玩法的更新,都是為了解決一場社交陣痛。今天,微信也不再輕盈,而是變得愈加沉重;朋友圈不是變大了,而是變小了;朋友圈不再是廣播,而成了窄播。
越來越多的人正從朋友圈消失。他們要么保持沉默,只看不發;要么不看也不發,避免信息過載、情緒過勞。這年頭,誰不想盡量輕快地活著。
朋友圈的進化史,就是社交壓力的升級史
2012年4月19日,微信推出朋友圈功能,英文名“moments”寄托了捕捉生活瞬間的初衷。最初的界面簡潔干凈,沒有分組,沒有限制,只有最親近的朋友和真實的生活。
“那時候的朋友圈是真的朋友圈,”老陳把僅剩的幾縷頭發從左邊扒拉到右邊,回憶道,“只有大學同學和好朋友,發什么都很隨意,吃個泡面也能發一條。現在發條狀態,比寫工作報告還難。”
隨著用戶規模的爆炸式增長,朋友圈的社交生態變得愈發復雜。2012年9月,“不看他/不讓他看”功能推出。關系的泛化帶來了語境的坍塌,當家人、同事、客戶、陌生人齊聚一堂,原本輕松的“后院”,變成了需要處處小心招呼的“前廳”。
2017年,朋友圈重塑社交邊界,標志性的“朋友圈三天可見”功能誕生。到2019年,使用這一功能的用戶突破1億。如今,它成為多數用戶的默認設置。這個看似簡單的功能,折射出用戶對隱私保護和社交邊界控制的強烈需求。
“我設置三天可見不是因為有什么見不得人的東西,只是不想讓新加的人那么快就看透我的過去。”上海女白領露絲李說,“朋友圈就像我家的前廳,歡迎客人來訪,但不想讓所有人都能翻看我的私人相冊。”當然,她也會將最光鮮的部分在朋友圈置頂。
此后,朋友圈的功能更新越發頻繁:發布本地視頻、圖片編輯、視頻動態、live圖……每一次更新都試圖豐富表達形式,卻也讓社交表演變得更加繁復。有社交媒體研究者指出,這些功能表面上給了用戶更多表達工具,實際上卻提高了社交表演的門檻。當所有人都開始用專業級水準經營朋友圈時,隨性的分享就成了一種奢侈。
2024年9月為蘋果用戶、2025年9月為安卓用戶推出的live圖功能,典型地體現了這種困境。這個旨在讓分享更生動的功能,卻帶來了新的社交尷尬。“我發了一張看似完美的咖啡廳自拍Live圖,結果一點開,背景里清晰地傳來我和朋友的對話:‘你這張臉修了半小時吧’——秒刪!”小王發出一連串鵝叫。
這種“生動”包含了太多設計,且往往變成了社交車禍現場,讓精心策劃的“表演”頻頻穿幫。從“記錄生活”到“表演生活”,朋友圈的功能進化史,其實就是一部中國人的社交壓力升級史。朋友圈每個新功能在解決舊問題的同時,也帶來了新的社交表演負擔。
從“朋友圈”變“工作圈”,是一場社交的異化
朋友圈的變化,其實是一場深刻的社交場景異化,它正從朋友圈變成工作圈,從熟人社交滑向陌生人社交和半熟社交。
社會學家歐文·戈夫曼的“擬劇理論”在此找到了完美注腳。他在《日常生活中的自我呈現》中提出,社交互動就像劇場,每個人都在進行“印象管理”,通過符號美化自己,進行合乎他人期待的表演。朋友圈就是這個理論的鮮活印證。
表演與現實的割裂,以及被精心裁剪過的局部真相,造就了“毛坯人生”與“精裝朋友圈”的鮮明對比。用戶在線下面對瑣碎、疲憊的現實,卻在線上展示高度濾鏡化的完美生活。
“每天早上擠地鐵、中午吃外賣、晚上加班,這才是我的真實生活。但朋友圈里,我發的都是在咖啡館看書、周末去爬山、假期去旅游的照片。”大廠程序員大白說,“我知道這樣很虛偽,但大家都這樣。如果說這是‘病態朋友圈’,我覺得我們都是病人,只是病的方式不同而已。”
早在2016年,《新周刊》就在“滾蛋吧!朋友圈”的封面專題中敏銳地捕捉到了朋友圈的異化,感嘆圈子越來越多,朋友卻越來越少,并犀利點評了朋友圈的十種人:紅包黨、點贊黨、曬幸福黨、國外度假黨、雞湯黨、謠言黨、養生黨、營銷黨、健身黨、隱身黨……這些形形色色的“朋友”共同構成了光怪陸離的朋友圈生態。
朋友圈的社交泛化是其變質的另一推手。微信的“熟人社交”定位,隨著好友結構的復雜化——同事、客戶、親戚、一面之緣的人都涌入這一空間,打破了熟人社交的信任基礎。
“我的微信好友已經突破3000人,真正認識的不到500人。”自媒體博主小東東很苦惱,“每次發朋友圈都要分組,太累了,后來就索性不發了。分組這個功能本來是為了讓我們更隨性地發言,結果卻成了社交枷鎖。”
與此同時,朋友圈不可逆轉地滑向工作圈和營銷圈。“朋友圈早就不是朋友圏了,是工作圈、廣告圈。”深圳科技公司公關趙女士忙到沒空談戀愛,“部門領導明確要求我們要轉發公司推文,還要截圖發到工作群。我的朋友圈里全是行業資訊和公司宣傳,早就沒有生活了。”
這其實是職場的無形規訓。當領導、同事都在朋友圈秀如何辛苦工作時,一種無形的職場壓力和職場期待便形成了,不發顯得不夠積極,只發生活顯得“不務正業”,就連開不開放朋友圈、點不點贊都成了“站隊”的信號。最后,朋友圈的活人感漸漸消失,“朋友圈”一步步變成個人和公司業績的“公告欄”。
逃離與回歸:從“情緒過勞”到“輕快地活著”
當朋友圈變成表演場和工作圈,社交倦怠不可避免地產生了。
越來越多的人選擇“沉默”或“逃離”,這并非消極避世,而是一種在過度連接的數字社會中的理性自保。
“我特別喜歡一種感覺:一段時間內沒人知道我在做什么,只有我知道一切都在變好。”有文化博主寫出了許多人的心聲。有網友跟帖說,“就像小鴨子一樣,上面平靜淡定,雙腳在咣咣游。”在這個過度分享的時代,有時保持沉默反而成了一種奢侈。
情緒過勞,是逃離朋友圈的首因。在朋友圈這個永不落幕的劇場里,持續的“印象管理”消耗著人們的心力。“發一條朋友圈,從修圖到文案,再到思考分組可見,要花半個多小時。發完之后還要不停地看誰點了贊、誰寫了評論,太內耗了。”關閉朋友圈一個月的吳大美女說,“現在我把這些時間用來學畫畫,心靜了不少。”
這種轉變當然不是社交的退化,而是社交的進化和提純,從追求社交的“廣度”回歸到“深度”,從維系大量的“弱連接”到深耕少數的“強連接”。
加再多一生很可能只見一面的“朋友”,在朋友圈里頻頻進行點贊之交,只不過是一場數字幻覺。真正的朋友并不會因為你不發朋友圈就遠離你,如果你把更多的時間花在跟真正的朋友見面聊天,一起看一場日落、品嘗一道美味、欣賞一朵花開,關系反而會更加親密,擁有更多長久的美好記憶。
在朋友圈,如果社交從滋養變成了一場消耗,消失和撤離是唯一合理和正確的選擇。
逃離朋友圈,當然不是社交的結束,而是新生活的開始。真的,不如把時間浪費在那些美好的人和事上,更真實、更輕快、更好地活著吧。
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: 新周刊 (ID:new-weekly) ,作者:何馳,編輯:騰宇